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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6年9月
教會的刺與鏡子
      陳文逸

 

賀伯颱風解除警報後,因帶來大量的雨,沿海潮水又滿潮,朴子溪河堤突然崩潰,水勢滔滔進入東石鄉內,教會一位老姊妹來不急準備換洗衣物,趕緊帶著兩個孫子逃到鄰家樓房,不久一片汪洋,路都不知道在哪裡,消防隊出動快艇救人,從陸軍緊急調來的水陸兩用裝甲車,只能以電線桿定位,慢慢前進,許多村,斷水、斷電、斷炊,六十歲的人說,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水患,在目睹災情嚴重後,趕緊聯絡幾個教會機構,尋求及時的支援,大家也儘快投入救災,不久許多慈濟團體也接踵而至,其中慈濟動員上百位師兄妹(南投信義災區有200位)在此埋鍋設灶,分批燒飯做便當,當鄉公所在送泡麵時,他們一村村送上千個便當,動員的規模,速度,準確,令人欽佩,也令人汗顏,對教會而言,這已不是首次,早在幾年前板橋瓦斯外洩引起的火災及台中威爾康事件,聽說教會欲關心時,已經插不上手了。

約三十年前(1966),花蓮海星女中三位修女向證嚴傳福音,並對她說:「佛教對社會缺乏具體的表現(貢獻)──最低限度,花蓮的佛教沒有具體的表現。」(註1)。從那時起,證嚴開始她的志業,以清新的形象,在物質主義功利掛帥的台灣社會,席捲人心,在人心空缺的時候,以善行來填補良知的虧欠,如果我們以為慈濟所為都是草木禾楷,沒有生命,或我們的神學信仰支持我們活在半空中,高牆內,自然也可以舒舒服服的高興讚美主,但是我相信慈濟的興起和關懷的行動,像一根刺,不時的刺痛著多數基督徒的心。這些年來,單是探討慈濟和反省教會的文章,不知凡幾,我們不是要隨著慈濟的腳步起舞,也不是爭風吃醋,否則遲早要迷失方向,而慈濟在證嚴過後,會如何變化也不得而知,只是我們要憑著信仰和良知,不斷的問那古老的問題──慈濟可以,為何教會不可以?

簡樸的生活

1994年慈濟就已募到46億台幣,會員超過400萬,教會對於救災若想迎頭趕上,除了要拿出具體的行動,當然要有足夠的資源(時間和金錢),教會中為主勞苦,肯犧牲,願奉獻的人不是沒有,然而教會需不斷植堂開拓,神學院及各類福音機構也嗷嗷待哺,軟弱的肢體在物質和精神上更是需要扶持,所有的資源投入,外在的需要也就分身乏術了。但是教會的資源大部份只用於維持內部的運轉,這樣對嗎?如此問,不是要把有限的資源轉移使用,教會要是停止擴展,神學院關門,福音機構停擺,教會還有甚麼前途?但教會外面的需要和挑戰又這麼大!如何找到更多可用的資源呢?可能的途徑就是,現今的基督徒生活可否再過得簡樸些?

簡樸不是要過得苦哈哈,以至於寒酸,經常性的宴樂和偶爾的享受不一樣,必需品是簡樸,奢侈品是浪費,實用是簡樸,時髦是虛榮,傅士德說:「簡樸乃蒙召作門徒不可或缺的一部份……簡樸的代價當然很大,然而簡樸的反面-繁複,所要付的代價更大,它會奪去以上帝善良統治的觀點去看一切的信心……也會奪去上主的權能使我們興奮地在地面過活的能力。」(註2)。簡樸的確可以使人的心靈保持在一種清醒、敏銳的狀態,以應付不時的挑戰,繁複則使人遲鈍,台灣社會的富裕,繁雜的背後,就是物質浪費,人心遲鈍,心靈空虛,而逐漸無法面對國際的挑戰,所以連戰先生一受命組閣,第一次政策性談話,就說要提高台灣社會的產業競爭力,中研院院士許倬雲也說:「整體而言,台灣的留學生已經拼不過大陸的留學生,也未必拼得過南韓及東南亞的留學生了。」教會是否也在社會的富裕背後,隨波逐流而顯得老態龍鍾,失去原有的力量,照理說,工商資訊發達的社會要比農業型態的社會試探更大,誘惑更多,也要更多的儆醒爭戰,而不是舒服穩妥而入了迷惑,簡樸使我們知道如何處卑賤,也知道如何處豐富,在任何的景況學習知足(腓立比書四11-12)。簡樸可以洗滌我們的心靈,武裝我們的精神,再省下更多的資源(時間、金錢)隨時奔赴神國的需要。

更多社會關懷

救災除了要有行動、資源、還要迅速,及時的幫助事半功倍,遲來的事倍功半。不知感恩的人,有時還嫌麻煩,救災是教會對其社會關懷事工中,屬非經常性又較急迫的一種,由屢次教會救災的遲緩,缺乏組織及經驗,可見教會對其社會責任是認知有餘,而行動不足,行動是取決於思想、信念和憐憫的心腸,顯然教會依然把力量投注在直接與牧養和佈道有關的事工上。

教會與其社會責任的討論和爭辯由來已久,特爾慈肯定,當年的加爾文接下宗教改革的棒子,而能更加發揚光大,除了加爾文主義有積極的特性,有組織和擴張的能力,最重要的是它的宗教思想具有積極的力量進入到西方各國的社會中【經濟和政治領域】(註3),而福音派從1974年在瑞士召開的洛桑福音會議中,肯定傳福音和社會責任兩者同樣都是教會主要使命以來,二十年間的幾次重大世界性福音信仰會議,都一再的肯定傳福音與社會責任,如鳥之雙翼,不可分割(註4)。校園團契大概也體察到教會對社會的虧欠,去年的青宣就是呼召人帶職進入社會的各階層宣教,也逐步的翻譯出版有關當代基督教與社會各類問題有關的書,最近雖有有些零星的教會在社區工作上得到政府的表揚,整體而言,仍令人失望,雖說肥胖的人轉身較慢,台灣的教會也轉得太慢了,如果教會的牧養和佈道工作全以個人範圍為限,教會能與世界真正碰頭嗎?我們還是捨不得用辦大佈道會那樣同等的人力、財力、精力去賑災,如果教會能真正出於愛心用辦大佈道會那樣的規模去救災,這不也是一場漂亮的佈道會嗎?

如果我們相信聖經是一部救恩歷史的啟示,相信耶穌是道路,真理,生命,復活,是活水的泉源,是生命的糧,是世界的光,天下人間沒有別的名我們可以靠著得救,自然我們的立場就是「在人類所有的悲劇中,沒有比與造物主疏遠,以及因拒絕(悔改和相信)而進入可怕的永死更大的不幸的了。」有此立場,基督徒就不用擔心,一切榮耀神的作為(包含社會關懷)會偏離福音的目的,也沒有所謂的生命福音和社會福音之分,不論宣講福音或社會關懷一定會帶著福音的功能,因為有人鬆土,有人撒種,有人澆灌,而神也會使它成長。

不需把福音只定義在話語的宣講,社會關懷本身就是一種福音行動,基督徒也不能只以社會關懷而忽略福音的宣講,畢竟「信道是從聽道來的,聽道是從基督的話來的。」(羅十17),也不能只傳福音,而不關心人各方面的需要,社會關懷可以提高福音的能見度,表達福音實質的內涵,並且當話語失去力量時,行為還穿越時空帶著力量說話,基督徒要更多委身於上帝的話,努力追求美好的靈性,好叫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進入世界,奔跑不困倦,行走不疲乏,不流於血氣,不迷失方向,但是對信仰的委身,美好靈性的追求,如不能產生一種像好心的撒瑪利亞人那樣,因外界的需要而隨時可奔瀉的真實憐憫,那也是一種屬靈的迷失。

其實不要說社會關懷也是一種福音行動,單是無條件的愛心就讓人義無反顧了,斯托得(John Stott)說:「我們若愛我們的鄰舍,必然會關心他全人的幸福,他的靈魂,身體和所屬社群的利益,我們奉派到世界中,像基督道成肉身一樣,為要服事人,基督徒不能不宣揚福音,但只宣揚福音,人便不易看見福音,傳道人只留意人的靈魂,不理會人的身體、處境和社會的好壞,人也不易相信福音……然而基督徒承擔社會責任的主因,不是要提高福音的能見度,而是因為單純的愛心,愛無須多作解釋,看見哪裡有需要,哪裡就有愛的流露。」

合一

救災不只要有迅速的行動和資源,資源還要能夠集中,有效的統籌使用。慈濟不只動員人力,颱風期間還可以找到足夠的食品、蔬菜、物資,一村村上千個便當的送,可見他們不只有經驗,更是有組織、有管道、有企劃,不只準確掌握災情,也在各種不同情況中作出迅速反應,災難當中,教會不是沒有熱心參與的,但都像零售的個體,少有整體批發的,面對類似的情況,教會需要把資源集中,力量集中,有單位來做整體的指揮動員,好見證上帝的愛和榮耀。

說到集中力量,教會沒有彼此的合作,那來的力量,沒有合作,教會就不會真正合一,教會自然要失去見證上帝榮耀的機會,台灣教會沒有合一嗎?不是有聯合禱告會,聯合大型的佈道會,在228的平安禮拜上一起牽手禱告,2000年福音運動不也是往這方面努力?然而教會真的合一嗎?好像各做各的,誇張的說,有點像三黨的政黨合作,貌合神離,嚴格說來,台灣教會現況,終極的起因,不是對信仰委身的定義不同,而是因著處境不同,於是在信仰的經歷,對聖經的領受和應用也不同,自然就擁有各自的國度觀,合一不是要我們放棄自己所堅持的,而是把我們的堅持放在追求及見證上帝更大的榮耀之下,先不要說彼此相愛,難道連彼此包容,彼此欣賞都做不到嗎?舉個例子,台語教會不能欣賞國語教會對聖經的絕對委身,聖潔的追求,敬虔的操練......嗎?而國語教會不能欣賞台語教會關懷弱勢,為啞巴開口,用生命陪台灣的百姓走過辛酸血淚,這份真誠的愛和勇氣……嗎?還是繼續心照不宣的互說:「她沒有生命」或「她缺少公義」,我們不都從對方看到自己的不足嗎?沒有合一,力量永遠是分散,我們相信也樂於見到,台灣教會有更多的生命交流、同工、合作,這不單是神的心意,也可以集中更多的人力資源來服事這地的百姓,否則我們是大大削減對外宣教,拓展上帝國度的力量。

反省

今天主耶穌依然透過聖經在問我們:「你們中間誰有一隻羊,當安息日掉在坑裡,不把他抓住,拉上來呢?人比羊何等貴重呢!」(太十二11-12)人真正的需要能得到滿足,在耶穌的眼中不是比甚麼都重要,都迫切嗎?羊不會常常在安息日掉在坑裡,正如我們的社會也不會常常發生如此重大的災情,而慈濟這時不只像一根刺,也像一面光溜鏡子,照出台灣教會的醜態,我寧願教會是經驗不足,資源稀少又無法整合,或教會事工繁忙,導致行動遲緩,但我更擔心的是隱藏在深處的冷漠,果真如此,當我們批判法利賽人:「把難擔的重擔,捆起來,擱在人的肩上,但自己一個指頭也不肯動。」(太二十三4)不屑於他們的虛假時,我們的心豈不也是冰冷的(包括我自己)。

 

 
【註1】李建民﹝等到第一批花謝了﹞,(校園雙月刊,1995.8)
【註2】傅士德﹝簡樸生活的真諦﹞,(香港學生福音團契,p.181-182)
【註3】特爾慈﹝基督教社會思想史﹞,(基文,p.353-354)
【註4】斯托得(John Stott)﹝回顧洛桑,前瞻2000﹞,(校園雙月刊,1995.12)